白桦与红霞

《鼎鼎大名的贝什米特》第一章

本文连载于2012年初的百度黑塔利亚吧

       谁要是去易北河港口的工人区打听一下贝什米特,随便哪一位居民,都可以指一指那家铁匠铺。教堂后面的公墓里埋着贝什米特家十代以上的祖先,许多坟丘早已没入萋萋野草,与黄土平齐。如果一个人生前不曾有过富足的年月,那么他对死后的居所也不应有更长久的奢求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没有人来打听贝什米特。只有工厂主冯·菲尔森先生的办事员每个月过来一次,将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铸造的铁炉运到市场上去。和铁炉的市价相比,冯·菲尔森先生愿意付给基尔伯特的那点钱无异抢劫。即便如此,年轻的铁匠竟也能养活自己和弟弟,甚至还坚持供年少的路德维希念书。尽管基尔伯特自己几乎是个文盲,拼得出来的只有兄弟俩的名字,以及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、朴实的铁匠的姓氏:贝什米特。

       雕塑家们在石像底座、画家们在画卷角落、作曲家们在乐谱末尾,签下自己如雷贯耳、彪炳史册的名字。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满是老茧和伤疤的双手,在每一座铁炉的炉门上方铸下自己朴实无华的姓氏,就像他的父亲、祖父和曾祖们做过的那样。那里藏着生来就流淌在血液中的、德意志工匠们世代相传的灵魂。锻造炉一样朴素、坚硬和炽烈的灵魂。

     “我是铁匠贝什米特。”

       说这句话的时候,基尔伯特的神情语调仿佛是在说:“我是腓特烈大帝”。也许,只有在巷子拐角那间小酒馆老板的玩笑话里,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才会像腓特烈大帝般声名卓著。每当基尔伯特带着弟弟踏进酒馆门槛,弗朗西斯·波诺弗瓦就会从长凳上站起,将一只穿着旧皮靴的脚踏上柜台,以戏剧演员般的声调朗诵道:“快来欢迎鼎鼎大名的贝什米特吧,撒旦的子孙们!”

       这架势总是让路德维希想起历史课本上的罗伯斯庇尔,1792年的那些演说家们大概就是这样的。“到底是个法国猴子!”哥哥对他说,“咱们的易北河水就养不出这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怀着中学生特有的自以为是,路德维希随随便便地推测着别人的身份背景,就拿这个叫弗朗西斯的酒馆老板来说吧,起码也受过中等教育。因为这饶舌的法国人给酒馆取了个文绉绉的别称:“狄俄尼索斯的小庙”。就常来光顾酒馆的工人们的文化水准而言,希腊神话中的酒神未免太过高深,但他们至少知道酒馆招牌上的“波拿巴”是拿破仑的名字。弗朗西斯这样亲切地直呼法兰西的伟大统帅,就像当年科西嘉岛的男孩子们称呼那个小个子玩伴,就像弗朗西斯自己称呼街坊们基尔、路德、亚瑟等等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波——拿——巴。”刚刚下工回来的亚瑟·柯克兰怀着对酒馆老板的由衷嫌恶,慢吞吞地拖着长腔,“只有科西嘉岛上的侏儒才会叫这么难听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弗朗西斯心平气和地笑笑,给这年轻的码头工人端上一杯廉价烧酒:

      “您要是不喜欢,明天我就换一块招牌。把波拿巴换成贞德怎么样?别嫌这乡下姑娘的名字俗气,她曾让一个不可一世的国家发抖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个愤世嫉俗的亚瑟·柯克兰,每当酒馆的顾客们谈论起女人的时候,他总会不以为然地挑挑浓密的眉毛,半真半假地炫耀道:“我妈当年可是个大美人儿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说了多少遍啦!”弗朗西斯插嘴,“给我们形容一下你那美人儿母亲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。”亚瑟阴郁地回答,对酒馆里的哄堂大笑置若罔闻,“但我知道她是个美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亚瑟没有说谎,这一点路德维希是确定的。既然这金发碧眼的码头工人确实算得上英俊,那么他的母亲想必也难看不到哪儿去。很久以前,当少年亚瑟搭乘一艘货船来到北海海岸的这座港口,在铁匠铺对门找到一个落脚之处时,美人儿罗莎·柯克兰的名字,就在亚瑟醉酒后的吹嘘中传遍了整片工人区。那时还是个小男孩的路德,满怀好奇地向亚瑟打听过,却被生硬地顶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问她做什么呢?我不记得她,过两年我还不承认她是我娘了呢!”

       这个生就一双浓眉的亚瑟·柯克兰,别看他的嘴巴厉害了点,可着实算得上好人。路德维希喜欢找亚瑟说话。在他那年少的心里,这个英国人几乎是鲁滨逊在现实中的影子,是男性勇气的全部象征。生活驱赶着这样的人,像狂风卷沙一般四处奔波流浪。那些从未动过一丁点儿背井离乡念头的人,注定不曾有过真正的少年时代。

 

       可是邻里间最让路德维希热爱的,还是住在隔壁阁楼上的洗衣女工,伊丽莎白·海德薇莉。无论是这姑娘的模样还是品性,都与易北河畔朴素的原野有极大的共同之处。每当她在巷口迎上放学回家的他,用一只粗糙的小手捏捏他的鼻子时,那一股淡淡的碱性肥皂的味儿,总是让路德维希想起早逝的母亲。

       亚瑟不记得妈妈了,可是路德维希记得。他甚至还记得丽莎的妈妈——据说是从匈牙利某处穷乡僻壤流落到德国的棕发女郎,玛丽娅·海德薇莉。她每天傍晚都涂着劣质的眼影和唇膏,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连衣裙出门去,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。也许,直到生命结束的那天,路德维希也还会记得,这个和圣母同名的玛丽娅躺在简陋的松木棺材里的模样——即使是最后的、永恒的安宁与沉寂,也不能从那张未老先衰的苍白面容上,抹去那被侮辱和被损害了的一生的烙印。

       还是在玛丽娅阿姨去世之前,年幼的路德维希就问过哥哥:

      “丽莎的妈妈究竟是干什么的?”

       几乎还是个少年的基尔伯特在锻造炉前忙碌着,没有抬头:

       “玛丽娅阿姨从不偷抢拐骗,她靠一个女人所能给出的一切养活丽莎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丽莎的爸爸是谁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大概连玛丽娅阿姨自己也不知道。”熊熊的火焰映在基尔伯特通红的眼睛中,“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
       路德维希正是这样猜到了:哥哥非常爱丽莎。只有年少时就肩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、靠艰苦的劳动养家糊口的工匠,才能这样去爱。

 

       当1885年,路德维希满十四岁的时候,丽莎也不过十九岁。她从小到大都亲热地唤他“小兄弟”,而他确实也像爱亲姐姐一样爱她。在那已经模糊了具体年月、却永生难忘的一天,他隐约猜到了哥哥的心事。于是从那天起,每当他发现小伙子们凑到丽莎身边的时候,他总要想法子插过去打打岔。要是这方法不凑效的话,他就气鼓鼓地瞪着两只蓝眼睛,就差直接说出口:“她是我们贝什米特家的人,你们都别想接近她!”

       “咱们的路德维希恋爱了!”生性讥诮的亚瑟打趣地喊道,“爱上了我们可爱的丽莎!”然后弗朗西斯就会以富于经验的口吻总结道:“小男孩总是会向往大姑娘的。可是如果姑娘还年轻,那她决不会爱上比自己年少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每到这种时候,丽莎快活的笑声就会像顶棚上放起的一群鸽子似的,扑棱棱地直飞到天上去了。然后她就像所有深知自己魅力的少女一样,毫不造作地昂起头,向着街坊们半是玩笑、半是挑战地挺一挺肩膀,拉起路德维希就跑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唉,怎么了,怎么了,小兄弟?”她拉他在一堆木柴上坐下,被洗衣皂腐蚀得脱了皮的手指,轻轻搓着他那发烫的耳朵,“有一天你也会长大的,那时人家可就不笑话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……就这样,正是因为小时候,路德维希善于在苦难的生活中寻找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幸福。所以,当他长大了,面临着更为严峻的生活的考验时,他也能够为了燃烧在地平线上的一点火光,毫不气馁地跋涉向前。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是这样成长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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